生物多样性有何经济价值？
10月13日，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第一阶段高级别会议在云南省昆明市闭幕，会议正式通过“昆明宣言”，明确各国政府继续合作推动将保护和可持续利用生物多样性纳入或“主流化”到决策之中。
所谓“生物多样性主流化”，是指将生物多样性纳入到各级政府的政治、经济、社会、军事、文化及生态环境保护、自然资源管理等发展建设主流的过程。
“推进生物多样性主流化，一定要包含生物多样性的经济价值研究。”中国环境科学研究院生态研究所所长李俊生告诉记者，一方面可以直观地看到生物多样性到底值多少钱，另一方面也可以将评估结果纳入决策过程。
从经济角度并用货币体现
生物多样性的价值
“生物多样性是人类社会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基础，对推动经济社会发展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大家都知道生物多样性的重要性，但是到底有多重要，能不能找到一种方式让人们直观地感受到？”李俊生告诉记者，基于这样的一个思考，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第九次缔约方大会提到了“TEEB”。
TEEB（The Economics of Ecosystems and Biodiversity）的中文全称，是生态系统与生物多样性经济学。2007年，在德国波茨坦举行的G8+5（八国集团同发展中国家领导人对话会议）环境部长会议提出，“开展全球生物多样性丧失经济学研究”。
2008年，德国和欧盟委员会发起了TEEB行动倡议，并迅速得到联合国环境规划署的支持和国际社会的响应。这是继2001年实施千年生态系统评估后，联合国组织实施的又一项针对生态系统服务的重要研究。
“TEEB起初只是一个工具，用来测算上马一个项目或者制定一个规划对当地生物多样性的影响，为决策者权衡保护与开发提供参考依据。后来，TEEB的适用范围逐渐从一个项目层面上升到一个区域层面，最后上升到国家层面，甚至是国际层面。”李俊生告诉记者，TEEB可以对生物多样性的经济价值进行评估，并将结果纳入经济考量和决策过程，为生物多样性相关政策的制定提供理论依据和技术支持，通过经济手段推动生物多样性的主流化进程，提高生物多样性保护的效果。
自TEEB行动倡议发起以来，30多个国家先后开展了相关研究，如英国完成了《生态系统评估国家报告》，阐述了生态系统对经济、社会文化、政策影响与应用的关系；荷兰将生物多样性分为城市、农业、地区、健康、文化和商业贸易等6个领域，希望唤起利益相关方对生物多样性的重视。
2013年，我国正式启动“中国TEEB国家行动”。2014年，原环境保护部与中国科学院共同编制了《中国生物多样性与生态系统服务价值评估（China-TEEB）行动方案》，旨在建立适用于中国的TEEB方法体系，宣传生物多样性价值，开展地方示范和案例研究，推动生物多样性与生态系统服务价值主流化。
2015年6月，在生态文明贵阳国际论坛上，李俊生表示，我国已经开展了生物多样性经济价值评估。以2011年为基准，测算结果显示，我国生物多样性与生态系统服务价值高达78万亿元。
目前，学术界通常将生物多样性的总经济价值分为使用价值和非使用价值两大类。其中，使用价值包括直接使用价值、间接使用价值和选择价值，非使用价值包括遗产价值和存在价值。不过，需要注意的是，直接使用价值可以和已经存在的市场定价的私有或者准私有产品联系起来，间接使用价值是指净化环境、保持土壤肥力等无法商品化的生态系统服务，而非使用价值通常与不存在交易市场的道德、宗教或者美学等属性相关，因此在估值时会面临更大的挑战。
那么，为什么要从经济角度并用货币来表示生物多样性的价值？中国环境科学研究院生态研究所杜乐山告诉记者，因为货币是人们常用的表达效用、福利和价值的标尺，它便于决策者和公众更直观地理解生物多样性的价值，而且生物多样性的维护和经营成本也需要用货币来衡量。
摸清“绿水青山”的家底
和潜在的经济价值
“两山逶迤三水秀”是云南省景东彝族自治县自然环境的形象概括，境内拥有无量山、哀牢山两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我国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县域，也是地球同纬度带上生物资源最为丰富的自然综合体之一。
拥有两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景东彝族自治县的优势，而建好两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景东彝族自治县的大事。特别是，严格的生态环境保护制度导致项目落地难，每年会减少20亿元工业产值，这对当时是国家级贫困县的景东彝族自治县来说，无疑面临要生态保护还是要经济发展的两难抉择。
因此，摆在景东彝族自治县委、县政府面前亟须解决的一大难题，就是如何让人们直接地感受到生物多样性的巨大价值，算好“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笔账。
适逢中国TEEB行动开始推进，景东彝族自治县闻风而动。2014年7月，景东彝族自治县邀请中国环境科学研究院及云南省环境科学研究院相关专家，对其生物多样性与生态系统服务价值评估项目进行调研。2014年11月，景东彝族自治县提出加入《中国生物多样性与生态系统服务价值评估项目（China-TEEB）行动方案》示范县申请。2015年1月，景东彝族自治县成功成为中国TEEB项目五个示范县之一。
2016年12月，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三次缔约方大会在墨西哥坎昆召开。大会期间，中国代表团举行了一场边会，主题为“中国TEEB行动及地方实践”，景东彝族自治县成为中国唯一受邀出席的示范县代表。
这场边会发布了景东彝族自治县生物多样性与生态系统服务价值每年高达545.06亿元，其中西黑冠长臂猿的物种资源价值约为每年1.1亿元。
景东彝族自治县县长胡其武现场还介绍了政府为保护独有的生态资源，制定严格的法规条例、设定生态保护红线、对官员实行生态环境工作一票否决制等经验做法，赢得了与会各国嘉宾的高度认可。
李俊生向记者回忆说，当时的一位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官员曾评价：景东彝族自治县把生态环境资源与地方政府施政目标相结合，是非常有魄力的创举，也为世界其他国家生物多样性保护带来先进的经验。中国TEEB实践已经走在了世界的前面，这对全球特别是发展中国家的政策制定具有非常重要的影响。
中国TEEB项目的实施，让景东彝族自治县摸清了“绿水青山”的家底和潜在的经济价值，也算清了每年因保护生态环境减少的工业产值和每年保护生物多样性提供的经济价值这两笔“经济账”。
更为重要的是，生物多样性价值被纳入到地方政府及其部门的考核中。景东彝族自治县出台的生态文明建设考核激励办法，从生态经济、生态聚集、生态设施、生态涵养、生态文化、生态制度和生物多样性7大类共37项指标，对其生态县建设和环境保护的重点任务进行量化，逐步建立和完善科学合理的考核评价体系。
随着景东彝族自治县对生物多样性保护的重视，当地的生态环境质量持续变好。他们争取到的国家重点生态功能区（生物多样性保护类）转移支付资金也在逐年增加，从2014年3829万元增加到2019年近8000万元。
看到中国TEEB项目实施带给景东彝族自治县的种种利好后，2017年，普洱市决定与中国环境科学研究院合作，对全市及九县一区生物多样性价值进行评估，并将这项工作列为当年普洱市的重点工作之一。
“我们很早就意识到普洱市生物多样性的丰富性，但一直苦于无法说明生物多样性的价值究竟是多少，也无法论证开展的生物多样性工作是否切实有效地提高了生物多样性价值。”普洱市生态环境局局长何卫告诉记者。
普洱市是北回归线上生态保存非常完整、生物种类非常丰富的一片绿洲，是“彩云之南”多样性、丰富性的缩影，有全国近三分之一的物种在这里繁衍生息，素有“生物种质基因宝库”“云南动植物王国的王宫”的美誉，被联合国环境规划署称为“世界的天堂，天堂的世界”。
普洱市境内有生态系统类型55种，共记录各类高等植物352科1688属5600余种，记录各类重点保护野生动物591种，其中不乏亚洲象、西黑冠长臂猿、绿孔雀、印度野牛等18种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和猕猴、短尾猴、黑熊等95种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
杜乐山告诉记者，这次生物多样性价值评估揭示了普洱市蕴藏的一个巨大绿色宝库：2015年，普洱市全市生物多样性与生态系统服务价值每年高达7429.87亿元，是当年全市GDP（514.01亿元）的14.45倍。
“通过科学评估，普洱市委、市政府真正意识到生物多样性的价值，并在政策决策过程中充分考虑生物多样性，极大地推动了生物多样性主流化工作。”何卫告诉记者，目前，普洱市建立了生物多样性保护委员会和生物多样性保护联席会议工作制度，率先在云南省编制实施《云南省生物多样性保护战略行动计划普洱实施方案》，颁布《普洱市古茶树资源保护条例》等系列地方性法规。
国内尚没有形成一套
标准的评估体系和方法
国际上，生物多样性与生态系统服务价值评估方法大致分为直接市场法、代替市场法和模拟市场法3种，并且这3种方法都具有不同的适用范围：直接市场法是对生态系统服务的直接价值和间接价值通过现有市场价值来转化计算。代替市场法则通过不存在的“影子价格”和消费者剩余来表示生态系统服务的经济价值。模拟市场法是通过用人们的支付意愿和净支付意愿来表示生态系统服务的经济价值。
“这3种方法各有利弊。比如，直接市场法的主要优点是可以反映成本效益和人们的真实偏好，价格数据来自于真实的市场，而且相对容易获取。但缺点是，由于不存在现实的生态系统服务市场或者市场价值扭曲不能反映产品价值，直接市场法可能就有很大的局限性。”杜乐山告诉记者，在生物多样性与生态系统服务价值评估的过程中，需要根据评估价值类型的不同以及生物多样性与生态系统服务价值分类等选择合适的方法。
目前，国际上开展了大量的生物多样性与生态系统服务价值评估研究，不仅理论上有了很大的进步，也有不少成功的实践案例，但却没有产生预期的影响。
杜乐山分析说，由于评估方法不确定、价值认识不足和数据缺失等，评估结果的可信度和权威性不足，而且没有将利益相关方全部纳入进来，评估过程与结果很难被他们接受和采纳。此外，在时间连续性及空间的可比性上存在不足，导致科学与政策脱节，评估结果难以应用于管理。
“虽然现在是各家各言，也没有统一的标准，但是生物多样性与生态系统服务价值评估研究这项工作不能等也等不起。”刚刚从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返京的李俊生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流露出推动做好这项工作的紧迫感。
据他介绍，生物多样性与生态系统服务价值的评估，以及现在比较火热的GEP核算，都是在TEEB框架下展开的。正是因为TEEB的开放性，让所有人都可以在TEEB框架下对某个地方或者区域的生物多样性价值进行研究。这也是李俊生一直推广TEEB的原因所在。
他建议，要把经济学、生态学以及管理学的研究人员聚到一起，加强多学科、跨学科的交叉融合，形成一套被大多数人接受的相对成熟的TEEB理论框架和方法框架。同时，要加强科学研究和政策应用的衔接，保证评估结果的科学性和实用性。